“茶烟” 茶烟里的家

清晨的厨房里,水壶“噗噗”地喷着白汽,父亲总已坐在小桌边,他那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,正笨拙却仔细地捏着一小撮茶叶,小心翼翼地放进那只掉了漆的旧搪瓷杯里,热水倾注而下,蜷缩的茶叶瞬间舒展,如同被唤醒的生活,在水中缓缓浮沉,漾开一圈圈浅黄的光晕,父亲微微佝偻着背,鼻尖几乎要碰到杯沿,深深吸一口气,那混合着草木清苦与水汽氤氲的香气,便如一道无形的暖流,静静弥漫开来——这便是我们家一天开始的仪式,也是茶水在平凡日子里最初的样子。

记忆深处,茶水始终是家庭温情的注脚,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,在母亲擦拭得锃亮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她总会沏上一壶浓淡相宜的铁观音,袅袅茶烟携着幽兰般的香气,在空气中无声地缠绕,母亲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,一边轻摇蒲扇,一边絮絮地讲着邻里琐事,那些平淡的言语如同茶汤里舒展的叶片,在时光的浸润下,渐渐沉淀出生活的醇厚滋味,我们多少孩子围坐在小矮凳上,学着大人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捧起小小的茶杯,舌尖触到微涩的茶汤,随即又被回甘的清甜包裹,那滋味,竟也品出了几分大人的模样。

茶水也曾是家庭无声的沟通者,记得那年我考试失利,垂头丧气地推开家门,父亲什么也没问,只是默默地将他那只保温杯里温热的茶水倒进我的杯子,茶汤是温热的,带着熟悉的苦涩,却又在喉间缓缓化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,父亲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没有言语,那杯茶却仿佛能穿透所有沮丧,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领会与支撑,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茶水的苦涩与甘甜,正如人生百味,而家,便是那杯能包容一切滋味、最终化开苦涩的暖茶。

我已长大成人,离开了那个充满茶香的小家,无论走到哪里,只要看到那熟悉的茶杯,闻到那熟悉的茶香,记忆的闸门便会轰然开启,那些氤氲的茶烟里,有父亲清晨的专注,有母亲午后的絮语,有失落时无声的慰藉,更有成长中无声的滋养,茶水,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饮品意义,它是一种生活的印记,一种情感的纽带,一种深入骨髓的家之味道。

一杯清茶,一缕茶烟,便一个家的缩影,它或许没有华丽的装饰,却有着最质朴的温暖;它或许不会言语,却能道尽千言万语,在这袅袅茶烟中,我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,找到那份无论走多远,都萦绕心间、永不消散的家的味道。